在中國人的文化里，“70”是個很重要的數(shù)字。今年正值新中國成立70周年，第一次以記者這個職業(yè)身份迎接國之大慶，我對能夠參與其中懷著很強烈的期待。

邊疆行9個選點，我最感興趣的就是延邊。不得不承認，這份興趣里含有獵奇的成分——這個與神秘的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隔山河相望的少數(shù)民族自治州，究竟是個什么模樣？

懷著期待，我與同事們踏上了延邊的土地。

有一種信仰叫教育

延邊位于吉林省東北部，全稱延邊朝鮮族自治州，所轄人口中，36%是朝鮮族。

來到延邊之前，我對朝鮮族的印象僅停留在幾個符號——短衣長裙、長鼓舞以及《阿里郎》。而真正與延邊的朝鮮族，特別是朝鮮族教師、學生和家長交流時，我被他們對教育的堅持和信仰打動了。

朝鮮族并非土生土長的少數(shù)民族。史料顯示，從18世紀開始，由于戰(zhàn)亂、逃荒等原因，原本居住在朝鮮半島上的朝鮮人，開始源源不斷地越過長白山、鴨綠江，向我國東北地區(qū)遷徙。

“外來戶”生存的第一要義當然是食物。朝鮮人將從故鄉(xiāng)帶來的稻米播撒在黑土地上，東北自此開啟了水稻種植的歷史。

“外來戶”生存的第二要義是什么？房子嗎？答案令我意想不到——學校。

受到儒家文化的影響，朝鮮人對教育非?？粗?，視教育為改變命運的途徑。這種“改變命運”指的不僅僅是傳統(tǒng)意義上的出仕做官，更蘊含著掌握自己人生、做命運主人的價值觀。

中國教育報刊社“邊疆行”吉林報道組合影。劉亦凡 供圖

延邊大學民族教育研究所所長嚴秀英就在她的一篇學術(shù)論文中提到，作為境外遷移來的一支，起初，朝鮮人在東北地區(qū)會有受到排擠的情況，但他們一直堅信，教育是融入當?shù)厣鐣蔫€匙。

懷抱著這樣的期待，朝鮮人把對教育的看重落實在行動上：只要村子建起來，學校就同時建起來；只要孩子想讀書，賣掉家里的耕牛也會供。

新中國成立后，中國境內(nèi)的朝鮮人組成了朝鮮族，成為56個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員。而教育信仰早已像基因一樣，寫入了朝鮮族的民族肌理。

“從高學歷人才比例來看，少數(shù)民族中朝鮮族是第一位的?！眹佬阌⑹峭辽灵L的延邊朝鮮族人，一提起教育，她就特別自豪，“我們朝鮮族的家長互相比，比的是孩子在哪個學校畢業(yè)、要去哪兒深造，而不是比孩子掙了多少錢?！?/p>

為身為中國人自豪

延邊采訪期間，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，那就是朝鮮族人口的普通話水平，隨著年齡和群體的不同而不同。老年人基本不會說，民族學校的教師們有些說得不錯、有些帶著點兒口音，民族學校的孩子們則說著標準的普通話?？磥?，這些年在民族地區(qū)的國家通用語言推廣卓有成效。

另一件引起我注意的事，是朝鮮族青壯年人口的外出務(wù)工比例。當?shù)厝烁嬖V我們，朝鮮族學生在從幼兒園到大學的學習過程中，通常會掌握漢語、朝鮮語、日語、英語中的三種。大學畢業(yè)后，很多人都會憑借語言優(yōu)勢，去日本、韓國或日韓開設(shè)在中國沿海城市的企業(yè)打工。

普通話水平參差不齊，出國務(wù)工，這些因素會影響朝鮮族對祖國的認同感嗎？

事實證明我多慮了。朝鮮族的老年人中，許多親歷過抗日戰(zhàn)爭或深受抗日戰(zhàn)爭的影響，對中國共產(chǎn)黨帶領(lǐng)全國各族人民贏得抗戰(zhàn)勝利、建立新中國的成就有著天然的崇敬。同樣是被壓迫、奴役，攜手反抗并取得成功，這樣的經(jīng)歷把朝鮮族、漢族及其他少數(shù)民族緊緊聯(lián)結(jié)在了一起。延邊大學86歲的老教授金昌南甚至自稱為“黨延大”，以顯示黨的民族政策及延邊大學的求學機會給他命運帶來的影響。

而對于年輕群體，教育在國家認同上發(fā)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。在延邊大學，每學期進行開學教育時，“五老”們都會講起學校建立的歷史，講起家國情懷和民族團結(jié)。在圖們市第二小學，教師們借著新中國成立70周年的契機給孩子們舉辦演講比賽。有一個小女孩用朝鮮語演講，我聽不懂，看了校長翻譯的講稿才知道，她說自己為中國的高鐵、移動支付自豪。

“在國內(nèi)我知道我是朝鮮族，是56個民族的一員；在韓國念博士的時候，我知道我是中國朝鮮族；去到美國的時候，我知道我是中國人?！币獑柍r族人對自己身份的定義，我想嚴秀英的這段話詮釋得最準確。

一條江，兩種命運

中朝之間的國境線綿延、漫長，延邊朝鮮族自治州所轄8個市縣，有5個位于中朝邊境之上。其中的圖們市，與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咸鏡北道穩(wěn)城郡隔著圖們江相望，我們此行的最后一站就是這里。通常在出差途中，我會利用采訪后的空余時間在當?shù)氐慕诸^巷尾轉(zhuǎn)一轉(zhuǎn)，想發(fā)現(xiàn)些和過往生活經(jīng)驗不一樣的事物或現(xiàn)象。來到圖們放下行李后，雖然天色已晚，好奇心還是催促著我走向了圖們江邊。

這幾乎是世界燈光影像圖的現(xiàn)實版本了。江北，堤岸上燈火通明，出來遛彎的大爺大媽牽著小寵物，孩子們流連在江邊小廣場上的淘氣堡；而在江南，山在夜幕里影影綽綽，江邊相隔不遠處就有一排綠色的瞭望塔，窗戶部分是一個個黑色的方框，不知道里面有沒有哨兵。

更鮮明的對比，其實在人與人之間。

比如，白天的圖們江上是有中國游船的，游船船頭插著國旗，載旅行團的游客們近距離看一看朝鮮。其實江對面都是農(nóng)田，沒有什么怡人的景色，但偶爾碰見一兩個朝鮮農(nóng)民，還是很令游客興奮。我就見過游船上一位大叔給江那邊耕種的朝鮮農(nóng)民打招呼“，嗨……嗨”地叫了好幾聲，農(nóng)民聽是聽到了，但沒有回應(yīng)，只是轉(zhuǎn)過了身，背對著大叔這個方向。

再比如，采訪時正值兒童節(jié)，圖們二小舉行運動會。小朋友們特別興奮，一心想往操場上沖，活潑可愛極了。但參觀朝鮮族非遺展覽館時，我們遇到從朝鮮來的小朋友可不是這樣。那些小朋友個頭不高，看著是上幼兒園的年紀，身上穿著金絲布料做成的民族服裝，一男一女拉著手，白白凈凈像年畫娃娃一樣，只是神態(tài)非常拘謹。仔細一看，無論是小男孩小女孩都精心化了妝，涂了藍色帶閃粉的眼影。集體留影時，一些參觀者和我一樣好奇，都湊上去拍照。其中一個小女孩可能覺得有點悶，蹲下玩自己的鞋子，帶隊老師大概覺得這樣被拍到不太好，糾正了小女孩好幾次。

可能因為這些對比，離開圖們后我想了很多。圖們江南北的很多人原本同宗同族，過著同樣的生活，卻因為種種因緣際會，一些人渡過了江，另一些人留在了原地。僅僅一百年后，因為國籍的不同，生活竟然會有這么大的差別，可見國家的實力對個人命運的影響。

感謝祖國，讓我生活得富足、自由和隨性。這次延邊之行，在重新認識、理解朝鮮族的過程中，我也無形中接受了一次愛國主義教育。

（作者系中國教育報記者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