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冬，記者來到美麗的新疆阿勒泰，和19年前的那個季節(jié)一樣，阿勒泰又迎來了像童話世界一樣如夢似幻的冰雪世界，藍天上飄浮著白云，汽車行駛在公路上，仿佛穿行在神奇的夢境。19年前，記者曾到此尋訪“馬背小學”。如今，19年過去了，那個誕生“馬背小學”的“野豬窩”怎么樣了？那所由“馬背小學”發(fā)展而來的喬什尕吐別克村小學，如今又變成什么模樣了呢？

“野豬窩”的牧區(qū)幼兒園

19年前，記者曾到阿勒泰地區(qū)青河縣尋訪“馬背小學”。青河縣位于新疆北部，準噶爾盆地東北邊緣，東、北兩面同蒙古國接壤，是一個以哈薩克族為主的多民族的牧業(yè)縣。喬什尕吐別克村小學，這所曾經(jīng)有野豬出沒的山洼里的牧區(qū)學校，當時是牧區(qū)“最后的村小”。

在一座山的轉(zhuǎn)角處，記者遠遠就望見了喬什尕吐別克村小學，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校園里鮮艷的五星紅旗，在燦爛的陽光下高高飄揚。

喬什尕吐別克，哈薩克語，是野豬窩的意思。當?shù)卮迕裰v，這里現(xiàn)在還有野豬出沒。

走進校園，記者19年前采訪過的老校長——扎卡力亞·合特木爾熱情地迎上來，緊緊握住記者的手。19年過去，歲月的風霜在66歲的扎卡力亞·合特木爾臉上雕刻了很多皺紋，他雖已退休，但精神矍鑠，不減當年風采。

“19年過去，這里變化很大?！痹啞ず咸啬緺柛嬖V記者，小學已經(jīng)停辦，孩子們都去鎮(zhèn)里寄宿制學校了，這里已經(jīng)改成了村里的幼兒園。

一眼望過去，校園里多了一座紅藍相間的建筑，在綠色的草原上，顯得分外漂亮。

“這個幼兒園是2017年7月建成的，投入了170多萬元，現(xiàn)在全園有43名幼兒。這是中班的教室，這是大班的教室，這是孩子們的活動室，這是廚房……”幼兒園園長畢哈依恰·哈德爾滔滔不絕地對記者說。

雖然是個牧區(qū)幼兒園，但設(shè)備配置和城里的沒有什么兩樣。操場上，孩子們玩耍打鬧的嬉笑聲此起彼伏，打破了草原的寧靜。

村民扎依努爾·阿力甫斯的大兒子今年5歲，已經(jīng)在幼兒園上了一年了。幼兒園一開園，她就迫不及待地把孩子送了過來，她說：“做夢也沒想到我們牧區(qū)也有這樣的幼兒園，孩子們不僅有了專門的幼兒教師，一天三頓飯都是免費的，而且吃得比家里還好?！?/P>

吃得好，她說得一點沒錯。幼兒園孩子們的食譜一個星期天天不重樣，早點有餅干、水果、蛋糕、面包，午餐從周一到周五，分別是抓飯、土豆菜、饅頭、丁丁炒面、包子等，十分豐富。孩子們午睡起床后，還有蘋果、香蕉、梨、橘子和柚子等水果。

畢哈依恰·哈德爾告訴記者，過去，牧民的適齡兒童只能跟隨父母和家人在草原上玩，沒有條件和機會接受學前教育。如今，環(huán)境和條件一流的幼兒園，就建在牧民的家門口。孩子們每天早上背著小書包快快樂樂地來上學，家長的負擔減輕了很多。

青河縣教育局局長董志鸚告訴記者，如今在青河縣，像喬什尕吐別克村幼兒園這樣的幼兒園，全縣有64個，每個村都有一個，大一些的村還建有兩個。所有農(nóng)牧民家的適齡兒童都上了幼兒園，一個都不少。而在“馬背小學”時代，“幼兒園”這個詞對這里牧區(qū)的老百姓來說，是個陌生的詞匯。

曾經(jīng)撐起牧區(qū)教育的“馬背小學”

“您看看現(xiàn)在的校舍，多漂亮，玻璃窗透著燦爛的陽光?！痹啞ず咸啬緺栔钢變簣@教室的窗戶對記者說，“我剛當老師那陣子，破破爛爛的幾間教室，哪里有玻璃，窗戶都是用塑料布蒙著的，不僅采光不好，而且冬天透風，特別冷，根本擋不住外面的寒氣。”

一句話把扎卡力亞·合特木爾的記憶拉回到40多年前。1974年，扎卡力亞·合特木爾被分配到喬什尕吐別克村小學當了一名小學教師。當年，這所學校是一所“馬背小學”。

對于現(xiàn)在的孩子們來說，“馬背小學”同樣是個陌生的詞匯。

在阿勒泰草原，轉(zhuǎn)場是千百年來當?shù)啬撩竦纳a(chǎn)生活方式。趕著牛羊，馱著家當，牧民離開了。在草原上，哪里水草豐美，牧民就把羊群趕到哪里，牧民的羊群走到哪里，哪里便是牧民的家。隨著轉(zhuǎn)場一起走的，還有牧民的孩子。

“孩子都小，不隨著父母走，沒辦法照顧。這時，牧民們只得被迫放棄讓孩子去學校上學的機會?！痹啞ず咸啬緺栒f。沒有別的選擇，當時，喬什尕吐別克村小學的9名教師，也只得跟著牧民的孩子一起“轉(zhuǎn)場”到夏季牧場去。

帶著教科書、粉筆，還有小黑板，老師們騎著馬趕往夏季牧場。由此，喬什尕吐別克村小學被牧民們親切地稱作“馬背上的學校”。找一棵松樹，騎馬而來的學生圍在樹下，老師支起一塊小黑板，石頭當?shù)首?，孩子們的膝蓋和書包當課桌。就這樣，馬背小學開課了。

“那個年代十分艱苦，有時候沒有粉筆，只得把樹枝燒黑后當粉筆用。”扎卡力亞·合特木爾說。

不止轉(zhuǎn)場時的辦學條件艱苦，喬什尕吐別克村小學本身的校舍也十分簡陋。

“校舍就是低矮的三間房?！痹啞ず咸啬緺栒f，“雖然破舊，但這個牧區(qū)小學是牧民的全部希望?！?/P>

學校沒有辦學經(jīng)費，取暖沒有煤，也沒有柴火，怎么辦？學生上學的時候，便從家里自帶些柴火來，以便冬天取暖用。沒有爐子，就用磚塊壘個土爐子。說是取暖，柴火散發(fā)的熱量，根本無法抵擋零下30多攝氏度的嚴寒，更何況窗戶還是一層薄薄的塑料布。除了寒冷，孩子們常要忍受饑餓。出門時候父母給的一小塊干馕就是很多學生的午飯。尤為困難的是，那個年代牧區(qū)沒有路，也沒有交通工具，學生們都是騎馬騎牛上學。有的學生小，自己爬不上馬背和牛背。早上就由父母扶上馬背牛背，老師則等在校門口，一個一個把學生們從馬背或牛背上抱下來。

盡管條件艱苦，困難無數(shù)，但“馬背小學”撐起了那個歷史時期牧區(qū)教育的一片天。

教育條件改善，“馬背小學”逐漸消失

上世紀80年代，隨著改革開放帶來的春潮，“馬背小學”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。

“改革開放后，牧民送孩子接受教育的意識一天天增強了?！痹啞ず咸啬緺柛嬖V記者，“為避免孩子騎馬上學的辛苦和安全風險，一些牧民開始讓孩子借住在學校附近的親戚家，這樣一來，孩子上學就方便了很多。有的牧民家沒有親戚在學校附近，學校老師便主動承擔起照顧學生的責任，騰出自己家的房間，供學生臨時借住?！睂W校教師不再需要騎著馬，趕往夏季牧場去給學生用小黑板上課，“馬背小學”就此逐漸從草原上消失。

與此同時，學校的辦學條件一天天好起來，尤其是隨著兩棟新教學樓建成，牧民們對孩子的教育愈發(fā)重視。

1990年，扎卡力亞·合特木爾開始擔任喬什尕吐別克村小學校長。那時候，學生交的學雜費不夠用，學校的辦學經(jīng)費依然緊張，農(nóng)牧區(qū)學校興起了勤工儉學活動，以此籌措辦學所需經(jīng)費。

牧民家雖然條件艱苦，但冬天牧區(qū)冬宰時，都自愿把牛肚捐給學校?！拔覀儼咽占饋淼呐６悄玫娇h城去賣，每一趟能賣到100多元，用換來的錢買粉筆等教學用品?！痹啞ず咸啬緺枎е鴰酌處?，騎馬要走一天才能到達縣城，賣完牛肚，他們舍不得吃一頓飯，啃幾口干馕就往回趕。

“那時候，一分錢都很寶貴，學校發(fā)展太需要錢了?！痹啞ず咸啬緺栠€帶領(lǐng)教師和學生到山上去采藥材，收集起來用馬馱到縣城去賣。當時，學校10畝用于勤工儉學的土地，師生動手種小麥，為學校換取購買教學用具的經(jīng)費。

就這樣，上世紀90年代，喬什尕吐別克村小學度過了一段艱苦的發(fā)展時光。

喜人的變化，發(fā)生在上世紀90年代后期。

19年前，記者走進喬什尕吐別克村小學，看到的是嶄新的校舍和課桌椅。當時的喬什尕吐別克村小學只有180名學生，擁有圖書700冊，而在過去，建設(shè)這么大的圖書室在當?shù)厥遣豢上胂蟮摹?/P>

雖然是所牧區(qū)小學，但學校的各種實驗設(shè)備一應俱全，還配有手風琴、投影儀、電子琴、顯微鏡等教學設(shè)施。

回憶起19年前學校的面貌，扎卡力亞·合特木爾抑制不住內(nèi)心的興奮，“能夠有這么好的辦學條件，多虧了黨的好政策，我們村的學校面貌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，牧區(qū)孩子們都能接受良好的教育了。”

寄宿制學校成了牧區(qū)孩子的幸福樂園

走出幼兒園，記者走進了旁邊19年前采訪過的那所小學，兩棟貼著瓷磚的教室依然完好，可是學生卻不見了。

孩子們2017年9月都搬到鎮(zhèn)里的牧業(yè)寄宿制學校去了?！痹啞ず咸啬緺栒f。

正是牧區(qū)老百姓對孩子接受良好教育的期望，帶來了喬什尕吐別克村小學的變化。

“黨的十八大以來，牧區(qū)教育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發(fā)展。牧民的眼界寬了，已經(jīng)不滿足于讓孩子有學上了?！痹啞ず咸啬緺栒f。

無論從辦學條件還是師資隊伍看，喬什尕吐別克村小學已經(jīng)遠遠不能滿足牧民對高質(zhì)量教育的需要了。為此，一些牧民便在縣城租房或者買房，讓孩子進城讀書。還有一些牧民為了孩子能上好學，放棄了祖祖輩輩延續(xù)下來的夏季“轉(zhuǎn)場”生產(chǎn)生活方式，定居下來，不再流動。

“2017年8月，青河縣作出停辦喬什尕吐別克村小學的決定，把學生安排到這個村所在的阿熱勒托別鎮(zhèn)牧業(yè)寄宿制學校去讀書?！倍钧W說，“這些學生每天由專用校車接送上下學。”

這一決定贏得了喬什尕吐別克村牧民的普遍歡迎和稱贊。

“現(xiàn)在的學校比村里的學校好多了，我特別喜歡。我喜歡足球，這里有個足球場，還有很多小伙伴?！辈稍L中，阿熱勒托別鎮(zhèn)牧業(yè)寄宿制學校五年級學生木哈賣提·哈棱別克，興奮地對記者說。2017年9月，木哈賣提·哈棱別克從喬什尕吐別克村小學遷到10公里外的阿熱勒托別鎮(zhèn)牧業(yè)寄宿制學校讀書。和他一樣，這所村小的所有學生告別了喬什尕吐別克村小學。

記者走進阿熱勒托別鎮(zhèn)牧業(yè)寄宿制學校的大門，操場上孩子們踢球發(fā)出的笑聲，音樂課上的鋼琴聲，還有陣陣朗讀聲，讓這片平靜的牧區(qū)草原，變得生機勃勃。

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棟嶄新的三層教學樓?！斑@是去年建成的，349名學生在這里讀書，條件非常好?！睂W校黨支部書記鄒勝飛介紹?！斑@邊是教師周轉(zhuǎn)房，90多套，花了差不多700萬元。這里是學生宿舍，有60多名學生在這里住宿，周一早上校車接來，周五下午送回家。政府投入了2000多萬元改善辦學條件，計算機教室、語音室、科技室、實驗室、圖書室、美術(shù)室、錄播課堂、班班通等一應俱全，都和城里的學校一樣。”鄒勝飛指著教學樓和宿舍樓，掰著指頭如數(shù)家珍。

“如今，再也看不到騎馬上學的孩子了，草原上，校車代替了騎馬。也不會再有老師騎著馬去給孩子上課的景象了，馬背小學變成了寄宿制學校。”見證了馬背小學幾十年變遷史的扎卡力亞·合特木爾感慨地對記者說，“黨的關(guān)懷和溫暖，給牧區(qū)孩子帶來了越來越好的教育。隨著教育的發(fā)展，我堅信，牧區(qū)的孩子們一定會有更加美好的明天?！?/P>

《中國教育報》2019年12月11日第1版